我喜欢701。

其实我不清楚它叫什么,701,702,或是什么研究室。这地方是我在逃了午休的中午发现的。它藏在教室走廊正对的那栋楼里。顶层的拐角处,有一段与大理石地面格格不入的金属楼梯,它有些陡,颤颤巍巍地走上去,就是这个布满灰尘的迷人世界——看起来可以打开的球形屋顶,比我还高的固定着的笨重望远镜,掉了盖子生了锈的电闸箱。在教室办公室的桌子板凳讲义试卷之间,这点神秘气息足以满足一个高中女生的全部浪漫想象。

高三那段压抑的时间里,它是为数不多的收留我喘气儿的地方。我可以大大咧咧坐下,透过小窗看投不进框的篮球,跑不完的操场,走不出的学校大门。或是絮絮叨叨地背书,然后不出意外地晃个神。最好是把他给我的信藏在校服里偷偷带来——对,我们通信。我在这里拆信读信,忍不住地笑。因为安全,因为我以为这个地方只有我知道,至少在学生中如此,所以即使布满灰尘,也绝对舒适。

701有扇玻璃门通向天台,那扇门有时被锁上,有时没有。我不知道是谁在管理这扇门,每次来我都会试着转转把手,却不开门,像是我和神秘锁门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。把手在中间卡住是通常的情况,我不生气也不难过,有时把手可以转到下面来,我欣喜,却绝不把门打开。绝不是不喜欢天台,相反,它对我有难以描摹的强大吸引力,于是我怕,我害怕我一走上天台就被人发现,然后天台被锁,701也被封死,我就再也不能来。如果我没有发现701,我不会有这些顾虑,可我已经与它建立了联系,它对我而言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东西。

我知道,你肯定不信我一次也没打开过那扇门,我也不信。不过,只有一次,真的,就那么一次,在晚自习的时间去的。天台上没有灯,我相信没有人会看见我。我忐忑地把门开了一道缝,几乎是蹭着门边进了天台。冬夜天台上的冷风吹得不遗余力,裹着宽大厚实的校服,我比灌了咖啡在考场上都清醒。我看着一个个教室灯火通明,仿佛一个个静止的白色方块,整齐划一。我看不清每个人在做什么,好像他们都以完全相同的角度伏在完全相同的桌前,对着完全相同的白纸黑字,胁迫着同样晕晕乎乎的疲惫的脑子转快一点再快一点,赶上节奏做局部运动的广播体操。我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,如果此时静止,我想把每个人的脑子拆开,像高一劳技课上拆零件那样,我猜我能找到的思想只有政治书上的那些。更远一些的钟楼岿然不动,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梯子和两个人的剪影。转过身,万家灯火。无奈我八方通衢独徘徊。

下了天台之后的生活继续平静如死水一般,直到那个下午天降大雪。透过窗户,我看见那些男生们在天台上打雪仗。他们叫嚣似的把雪球砸向趴在走廊栏杆,嘻嘻哈哈调笑着仰望着他们的同学,雪球撞在墙上的声音我至今记得很清晰,像火柴擦燃,也像篝火熄灭。更多的雪球没有到达走廊就坠落到地上了。天台上的他们大笑着,走廊上的他们大笑着,我坐在书桌前,努力提笔,却什么也写不出来。如你所想,自那以后,通向天台的门再也没有留条缝给我。过去这么久,我依然耿耿于怀,像一年级的孩子小心翼翼掩藏的玩具被没收了那样。

我还是喜欢701,至少雪化之后,这里又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了。